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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的傳媒與文化研究
在當今西方世界,媒體與傳播(media & communications)已成為社會科學的重要研究領域。尤其從60年代后期開始,社會科學家們就大眾傳媒對西方社會及其文化的各個方面所產(chǎn)生的影響,作了較為詳盡的研究和闡述。然而,鑒于中國社會科學的獨特歷史和遭遇,媒體與傳播研究在本來就倍備冷落的社會科學中更是寥寥無幾。目前,在國內(nèi)有關傳播媒體的論說和文字中,占相當比例的是媒體從業(yè)人員對自身工作的總結(jié)和探討。同時還有知識界對洶涌而至的大眾流行文化的有感而發(fā)。從社會科學的角度,對傳播媒體進行系統(tǒng)的經(jīng)驗研究和嚴密的理論分析的文字則很少①。這種研究狀況,與大眾傳媒本身的迅猛發(fā)展及其在當今中國社會乃至整個世界所扮演的愈來愈關鍵的角色極不相符。因此,在世紀之交的中國社會,提倡發(fā)展文化與傳媒研究,有著極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本文擬對英國的傳媒與文化研究進行簡單的綜合介紹,重點選擇在傳媒研究歷史上有過重大突破和影響的研究機構及其研究成果,并希望借此能為國內(nèi)該研究領域的發(fā)展提供一些有用的思路。
1. 早期經(jīng)驗主義的傳播研究西方社會科學對大眾傳媒的關注,起始于20世紀20年代后期的美國,也就是有聲電影開始盛行之際。由于美國的社會科學具有根深蒂固的實用主義傳統(tǒng),其特征之一是方法的縝密與理論的貧乏成正比。社會科學的用途,不在于從根本上對社會進行批判和反思,而在于解決實際社會問題,最大程度地維護現(xiàn)有制度的穩(wěn)定。至于制度本身是否公正則無關緊要。因此,美國社會科學的主流是御用研究而非批判研究,最初的對大眾傳播(mass communication)的研究也不例外。
傳媒研究史上第一個比較有影響的調(diào)查報告,就是針對美國公眾對當時正在興起的有聲電影所抱的成見撰寫而成的。有聲電影在20世紀20年代中期一出現(xiàn),就得到眾多青少年觀眾的青睞。很多家長因此擔心添加了聲音的銀幕更具吸引力,對青少年的道德行為會產(chǎn)生不良的影響。當時的社科學者們針對公眾的這種顧慮,進行了一系列包括問卷調(diào)查在內(nèi)的實際調(diào)查研究,結(jié)果便是后來傳播研究史上常提到的“潘恩基金研究”(The Payne Fund Studies)②。此研究得出的結(jié)論,現(xiàn)在看來似乎多余而且膚淺,即電影的確對青少年能夠產(chǎn)生正面或負面的影響。但是,由于套上了“科學”的光環(huán),這一結(jié)論在當時公眾中影響很大,對后來的傳媒研究也起到了一定的規(guī)范作用。在此后的30多年里,西方尤其是美國的傳播與媒體研究的主流,便停留在關注傳媒對受眾所施加的影響上,也就是所謂的媒體效果研究(media effect studies)。
從總體來看,媒體效果研究大都有意無意地落入了行為主義心理學的刺激-反應模式(stimulus-response)之中。該模式假定,傳媒一旦發(fā)出刺激信號,受眾(audience)必定會在態(tài)度或行為上有所反應,傳播研究的任務在于發(fā)現(xiàn)并測量這種受眾反應。這一模式在后來社會科學對不同媒體的研究中都得以體現(xiàn),包括對廣播、電視以及連環(huán)畫冊的研究。其中,最為突出的是60年代中后期對兒童與電視的研究。與“潘恩基金研究”背后的動機類似,兒童與電視的研究,也起因于公眾對電視這一“更新的”媒體的顧慮,人們擔心電視這一闖入家庭中的小屏幕比電影院更容易教會兒童一些不良的行為。50年 代中后期,電視正在普遍進入西方家庭,當時的研究得以采用實地考察(field work)的方式,把已經(jīng)普及電視的社區(qū)與尚未普及電視的社區(qū)進行比較③。
到了60年代中期,隨著電視的進一步普及,兒童及電視的研究便從社區(qū)轉(zhuǎn)向心理學研究室(laboratory experiment),純量化研究成為一種不得已的時尚。此時在美國,公眾輿論的焦點越來越集中在反對電視中的暴力和性。面對這種輿論壓力,由政府資助的研究人員便開始企圖通過心理學實驗來建立電視內(nèi)容與兒童行為之間的直接因果關系。相當一批實驗研究似乎證明了其中的因果關系,但是也有少數(shù)得出恰恰相反的結(jié)果,即電視中呈現(xiàn)的暴力可以減少實際的暴力行為,亦即所謂的宣泄理論。這種相互矛盾的結(jié)論并非偶然,而恰恰說明行為主義心理學研究本身的嚴重局限性。因為它將研究對象從活生生的實際生活中抽出來,放在人為的實驗室里去觀察,得出的結(jié)論也只能是虛擬的。
這種局限性也正是后來英國的傳媒社會學批判和超越的對象。狹隘的經(jīng)驗主義對傳播媒體研究的壟斷,直到60年代后期才得以解體。它們常被后來的批評者戲稱為“皮下注射模式”(the hypodermic model),或者“子彈理論”(bullet theory)。當然,這并不等于說,在此之前的幾十年里就沒有其他非主流的傳媒研究存在,只是它們影響甚微。從60年代末70年代初開始,當時在西方世界方興未艾的批判社會學(critical sociology)將其矛頭指向了大眾傳媒。批判社會學的興起和發(fā)展與其歷史背景和社會基礎是分不開的,亦即戰(zhàn)后資本主義“黃金時代”的結(jié)束。一系列社會動蕩取代了平衡發(fā)展,包括人們熟知的西歐青年學生運動,美國黑人公民權利運動,以及反對越戰(zhàn)示威游行。突如其來的社會動蕩,進一步動搖了長期以來作為英美社會科學基礎的實證主義哲學,從而也將社會學從安于現(xiàn)狀的結(jié)構功能主義中解放出來,迫使其成為社會批判的工具。在西歐,馬克思主義以及后來被統(tǒng)稱為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各種流派,為批判社會學的迅速發(fā)展提供了豐富的思想源泉;在美國,以威伯倫(Thorstein Veblen)和米爾思(C. Wright Mills)為代表的非馬克思主義的本土批判傳統(tǒng)也得以宏揚。當時正在蓬勃發(fā)展中的大眾傳播媒體自然也成了社會學批判分析的對象之一,批判傳媒研究(critical media research)從此得以在70年代迅速發(fā)展壯大起來④。
2. 英國的文化研究
英語世界的批判傳媒研究,
起于60年代后期,在80年代中期達到鼎盛。在其主要發(fā)源地英國,批判傳媒研究從一開始就圍繞兩個大學的研究中心所采取的不同理論和學科立場而展開。成立于1964年的伯明翰大學(Birmingham University)當代文化研究中心(Centre for Contemporary Cultural Studies),從一開始就強調(diào)文化與意識形態(tài)的相對獨立性,提供汲取多方面的思想和理論資源,確立了所謂的英國文化研究(British cultural studies)的傳統(tǒng),傳播媒體則構成其研究領域的一個重要方面。晚兩年成立的萊斯特大學(Leicester University)大眾傳播研究中心(Centre for Mass Communication Research),則以社會學為其學科基礎,全力以赴地對傳播媒體進行全面深入的批判研究。這兩個中心先后在80年代中后期,隨著其理論骨干的離任而逐步衰落。但是,它們早期和鼎盛時期的研究工作,在理論和方法論上為英國的批判傳媒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其開創(chuàng)性的學術價值和社會意義,對后來在高校中逐漸普及了的傳媒與文化研究來說,是???匾?囊彩悄巖猿?降摹?BR> 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的主要理論家霍爾(Stuart Hall),致力于重新發(fā)掘“意識形態(tài)”(ideology)這一關鍵詞,并對其進行理論“整容”,使它成為文化研究和批判的有力工具⑤。馬克思所說的意識形態(tài),是建立在經(jīng)濟基礎之上的上層建筑的一部分,是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意識和價值觀念。那么,在電子傳媒時代,一個社會中統(tǒng)治階層的意識形態(tài),又怎樣成了包括被統(tǒng)治階層在內(nèi)的全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這實際上是一個爭奪和取得文化領導權的問題,也就是霍爾所說的“語言階級斗爭”。在這樣一個“和平”而非強制的過程中,傳播媒體扮演極其重要的角色。文化研究的任務之一就是要解構這一過程,探討媒體有意無意中采取的意識形態(tài)立場。
為了便于實際研究和分析,霍爾還詳細探討了意義創(chuàng)造過程中“編碼”(encoding)和“解碼”(decoding)這兩個不同的階段⑥,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傳播正是通過這兩個實際操作上極其復雜的階段而實現(xiàn)的。在傳媒研究領域,意識形態(tài)分析(ideological analysis)代替了過去的效果研究,理論和研究實踐長期分離的狀態(tài)也得以改變。除了對文化研究領域進行理論探討,更為重要的是,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還作了大量的文本分析和經(jīng)驗研究,對包括大眾傳媒在內(nèi)的當代西方社會的文化現(xiàn)象進行多方位的描述、闡釋和批判,內(nèi)容涉及亞文化(subculture)、青年文化(youth culture)、女性研究(women’s studies)等方面。在追述文化研究的理論和思想根源時, 霍爾不但談到英國本土“鼻祖”郝哥特(Richard Hogard)、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和湯姆遜(E. P. Thompson),還談到歐陸的阿爾杜塞(Louis Althusser)、格拉姆西(Antonio Gramsci)、列威-斯特勞斯(Levi-Strauss)、?疲‵oucault)和拉康(Lacan),可見伯明翰文化研究從一開始?腿妨⒘似淅礪酆頭椒ㄗ試瓷霞?蟪傻腦?頜摺?BR> 被霍爾譽為英國文化研究開山鼻祖的威廉斯和郝哥特,都是工人階級出身的人文知識分子。面對英國這樣一個階級劃分極為鮮明并且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威廉斯形象地將自己這種特殊境遇稱作一種“越界”(border crossing),即跨越社會階層的界限。他們對工人階級生存狀況的同情和理解,決定了他們對大眾傳媒和流行文化采取的特定態(tài)度。作為人文知識分子,他們的批判立場是不容置疑的。但是,這種批判與傳統(tǒng)精英文化倡導者所持的態(tài)度有著根本的區(qū)別,這亦即西方社會政治上左與右的區(qū)別。傳統(tǒng)文化精英對大眾流行文化采取的態(tài)度是無視和蔑視,手段則是隔離或消滅。威廉斯等則把大眾傳媒放在更為廣闊的社會歷史背景下,對其起源的發(fā)展進行認真的探討。大眾文化現(xiàn)象從此也登上了學術這一“大雅之堂”,成為原來只針對經(jīng)典嚴肅文本的文藝批判的對象。這在當時英國的社會歷史條件下是難能可貴的。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威廉斯等才被后來者們推舉為英國文化研究的開山鼻祖。
威廉斯早在50年代就對開始對英語中的一些關鍵詞進行詞源學和社會學的雙重探討,從詞義的變化中把握社會的變遷,反之亦然。英語中culture一詞,從原來的拉丁詞根發(fā)展而來,并延伸出種種不同的意思和用法,成為英語中最難界定的概念之一。只有當culture從狹窄的“高級精神產(chǎn)品”延伸為人類學意義上的“一種生活方式”,大眾的生活方式才可能成為“文化”,也才有了大眾文化(mass culture)和流行文化(ppular culture)的說法。但是,對當代文化研究來說,以上culture的兩個定義一個過于狹窄,一個過于寬泛。學者們因而試圖在這一窄一寬之間找到更為確切的說法。目前比較為人接受的一種定義認為,文化是一切具有象征意義的東西,包括言說、物品、行動、事件等等。其實,這個定義本身也有過于寬泛和含糊其辭之嫌。文化這一概念本身的模糊不定也導致了后來的文化研究領域的無限擴展和雜亂無章,尤其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后,起源于英國的文化研究在美國和澳大利亞等英語國家逐漸盛行并變異,使得企圖對這一領域進行整體綜述的努力變得越來越困難。70年代伯明翰大學的文化研究,在理論上認同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的相對獨立性,有意識地反對?磺芯?鎂齠?郟??0世紀形形色色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立論不約而同。在研究實踐中,則通過對文化現(xiàn)象的記錄和闡釋達到一種社會批判。譬如,對工人階級青少年中產(chǎn)生的、反社會的亞文化的關注,隱含了對英國社會階級壓迫的批判。更如,女性主義理論直接影響和指導了中心的具體研究問題,包括大眾傳媒對女性形象的塑造和歪曲,以此達到對男權社會里無所不在的性別歧視的批判。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在鼎盛過后,蛻變成伯明翰大學的文化研究系。文化研究也開始被成批生產(chǎn)和仿制,并逐漸成為英語世界高等學院中又一門專業(yè)“學科”,其實際社會批判功能也面臨被消解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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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英國的文化研究從80年代中開始在英語世界里流行起來。在美國,素以實證經(jīng)驗主義為方法論依據(jù)的傳播研究主流,受到了來自大西洋彼岸島國的理論沖擊,因而也呈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理論繁榮”。澳大利亞由于引進英國的研究人員,也在不同程度上產(chǎn)生過文化研究熱。近些年內(nèi),英語世界文化研究的重要論壇,除了原來在美國出版發(fā)行的《文化研究》(cultural Studies)外,又新增添了《歐洲文化研究》(European Journalof Cultural Studies)和《國際文化研究》(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ultural Studies),均在英國出版發(fā)行。這都說明文化研究領域正在試圖超越英語世界,在歐洲乃至世界范圍內(nèi)展開。然而,英語世界中新近的一場文化研究熱,在過多地關注當下流行文化現(xiàn)象的同時,忽略了伯明翰大學文化研究對各種壓迫的直面批判精神。尤其是進入90年代以后,文化研究的繁榮景象,與其說是本領域研究的發(fā)展深化,不如說是學術市場對其需求的增加。文化研究的社會批判功能,經(jīng)常被表面上的喧鬧所淹沒。其中一些較有影響的文化研究者,更是主動放棄了對深層社會批判的追求,反而對流行文化中包含的所謂反抗霸權和控制的因素沾沾自喜并隨意夸大。這種形式上的文化激進,其實已經(jīng)蛻變成實質(zhì)上的政治保守了。(未完待續(xù))
注釋:
① 目前國內(nèi)較常見的經(jīng)驗研究是所謂的受眾調(diào)查,但是這種調(diào)查經(jīng)常由商業(yè)目的所驅(qū)動,并非社會學意義上的社會調(diào)查和批判。
② 研究結(jié)果由H. J. Forman論編為Our Movie Made Children(New York: Macmillan 1935)。
③ 在此兩個有代表性的例子值得一提,一個是英國的Television and the Child: an Empirical Study of the Effects of Television on the Youth(London: the Falmer Press 1958),由心理學家Hilda T. Himmelweit等共同完成。此研究主要集中討論電視的到來對兒童的日常生活以及價值觀念產(chǎn)生的影響。另一例是美國傳媒研究史上經(jīng)常提到的Television in the Lives of Our Children(Stand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1),由W. Schramme等共同完成。
④ 80年代初期英語世界大眾傳媒與傳播領域曾發(fā)生過一場關于批判研究(critical research)與御用研究(administrative research)討論,討論結(jié)果發(fā)表在Journal of Communication 專號“本研究領域中的爭鳴”(Ferment in the Field)vol.33,No.3,1983。
⑤ Stuart Hall ‘The Rediscovery of “Ideology”: return of the repressed in
media studies’,收入M. Gurevitch等編輯的Cuture, Society, and the Media(London: Menthuen 1982)。
⑥ 參見Stuart Hall ‘Encoding/decoding’,收入Culture, Media, Language: working papers in cultural studies, 1972-79,(London: Hutchingson, 1980)。
⑦ Stuart Hall ‘Cultural Studies: two paradigms’,收入R. Collins等編輯的Media,Cu
lture & Society: a critical reader,(London: Sage 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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