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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性、幸福與社會和諧
——與陳根法教授談德性的價值
近日，復旦大學舉辦了一場“德性、幸福與社會和諧——陳根法教授《德性論》、《人生哲學》學術論壇”，與會者對復旦大學教授陳根法長期以來在德性倫理學和人生哲學方面的研究給予高度評價，并就德性倫理、人生幸福與社會和諧關系展開了討論。本文是作者與陳根法教授圍繞“德性倫理”展開的對話。
德性源于“什么是幸福美滿的人生”的追問
周：在現(xiàn)代社會，人們對道德現(xiàn)狀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在一些人看來，道德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作用越來越為人們所重視，加強社會公德、職業(yè)道德、家庭婚姻道德建設已經(jīng)成為社會共識，企業(yè)道德、行政道德、環(huán)境道德等近年來也日益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我們有理由對現(xiàn)代社會的道德前景抱以樂觀態(tài)度。但是，另一些人卻為現(xiàn)代社會的道德現(xiàn)狀痛心疾首，認為我們處于一個道德缺失、世風敗壞的危機時代。在這樣的時代，人們感受不到真正的幸福，講道德就是使自己的行為符合一定規(guī)范，而遵循規(guī)范則是為了維護或實現(xiàn)自己的某種功利目標。我覺得，這兩種看法都有現(xiàn)實的根據(jù)，分歧產生的一個直接原因可能是對“道德”一詞本身的不同理解。您對此是如何看的？
陳：的確，從人們對道德現(xiàn)狀的兩種不同看法中，我們可以看到兩種不同的“道德”，一種是現(xiàn)代道德，另一種是傳統(tǒng)道德�，F(xiàn)代道德只涉及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利害沖突的場合以及對規(guī)則的信守。在這里，道德的實質和基礎是規(guī)則，道德的價值只在于它的功用。所以，看到現(xiàn)代社會中越來越多的道德規(guī)則，看到越來越多的人認可和遵循這些規(guī)則，很多人就認為這是一種道德進步了。而另一些人之所以并不如此樂觀，是因為他們感到，講道德應當是發(fā)自內心的，道德不應當僅僅涉及外在的規(guī)則以及對這些規(guī)則的信守。這就是一種對道德的傳統(tǒng)理解。道德實質上就是追尋美滿人生的一連串不間斷的活動，是塑造人格、升華人性、提升生活品格和人生境界。
周：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道德的基礎和實質就曾有一個從“德性”到“規(guī)則”的轉變過程，而且這種轉變也造成了很多的問題。上世紀80年代，著名道德哲學家麥金太爾出版了《德性之后》一書�！暗滦灾蟆币馕吨覀兊臅r代是一個遺落了傳統(tǒng)德性的時代。麥金太爾指出，在這樣一個時代，道德已經(jīng)失去了它的根基，變得空洞無力。人們不知道如何提升道德品質，不知道如何在面臨道德兩難時做出判斷。這本書的確在西方社會復興了關于德性倫理的爭論，產生了深遠的現(xiàn)實影響。麥金太爾的判斷似乎也適用于當代中國社會。您以為呢？
陳：麥金太爾的看法有一定的普遍性，它的重大意義是在現(xiàn)代社會重新提出了德性的價值問題。德性的價值的著眼點是一種個人品性的培養(yǎng)，或一個人的精神的提升活動�，F(xiàn)代人所談論的道德往往是，要求人共同地遵行一些現(xiàn)行的準則，而這些準則卻或多或少地與個人和他人的實在利益掛上了鉤，從這個意義上看，現(xiàn)代的道德規(guī)則常常是客觀的，帶有外在強制性的特征，而德性所講求的卻是個人對幸福人生的自覺的體驗，德性的道德也就是“為己之學”，即成就人之所以為人的一種學問。可以說，站在現(xiàn)代社會的角度上看，追求德性的意義和價值已日益變得重要。
德性是能夠使我們獲得幸福的內在品質
周：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很多人意識到追求德性的價值和意義了�，F(xiàn)代社會的很多人承受著巨大的生活壓力，甚至為了工作透支生命，可能僅僅是想掙更多的錢，在事業(yè)上取得成功。還有一些人，口中享樂，舞中得樂，牌中取樂，情中歡樂，游中尋樂，通過各種方式不斷尋求刺激以獲得感官快樂。可是，一旦他們從喧囂的世界中抽身出來時常常發(fā)現(xiàn)，幸福的生活離他們其實很遠。到底怎樣才能成為一個幸福的人呢？這種自覺或不自覺的思考，極有可能轉變?yōu)閷Φ滦缘乃伎�，從而發(fā)現(xiàn)人生的幸福和美滿離不開德性。但問題在于，德性怎樣在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揮作用，怎樣引領我們實現(xiàn)人生的幸福美滿？
陳：回答這個問題，需要搞清楚德性的特點。我們說德性是一個人追求自己品質的一連串活動，而這種活動顯然不是對外在規(guī)則性知識的一種認識，這樣一種認識與成就德性沒有任何的關系。一個把《千金要方》背得滾瓜爛熟的醫(yī)生并不一定是個好醫(yī)生，成為一個好醫(yī)生的關鍵是能夠對具體的病人作出準確的診斷，對癥下藥。同樣的道理，一個人并不是記誦越多的道德規(guī)則，就越有德性。中國古人常常說做事要合乎中道，要避免過猶不及，正是德性之知所體現(xiàn)的本質特性。
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個人的最終目標就是對幸福的求取。但“幸福”這個詞就像是一個盒子，每一個人在說它的時候都在里面裝著了不同的內容。這就需要人們具備德性的品質，在自己的生活實踐中不斷地加以選擇。一個人之所以幸福，其實質內容必然離不開德性之內容本身。所以，德性也就是那些能使我們獲得幸福的內在品質。
周：是不是說一個沒有德性的人根本就無法獲得幸福了？
陳：從德性倫理學的角度來說，確實可以這么說。亞里士多德曾說：“德性確定一個正確的目標，明智則提出達到目標的手段�！睂τ谌说囊簧鷣碚f，德性的價值首先在于確立人生的正確價值目標，提升生活中的品格。我們所追尋的好生活不僅不能與德性相違背，恰恰需要探尋的是具備什么樣的德性才會使我們獲得好生活，才會確立生活的正確的原則，也才會提升我們人生的價值目標，從而也就提升了生命的價值。其次，從內在層面上看，德性和內心平和，邪惡和內心紊亂總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有德的人給自己的生活帶來幸福和喜悅。因為正是真誠和坦率帶來周圍人的信任，也帶來自己內心的道德上的滿足，從而產生了精神上的幸福感。
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常�？吹健坝械聼o�！�、“缺德享福”的現(xiàn)象。但如果我們不是把幸福理解為對外在物的占有，而是依據(jù)德性本身來作獨立的界定，那么德福不一致就并不是人們無法解脫的悖論了。
陳：是的。以傳統(tǒng)的德性論立場來看，德與福的一致可以直接通過德性的內在特征加以圓滿妥帖地解決�，F(xiàn)實生活中，盡管人生的境遇可能包含著很多外來的偶然因素，但無可否認，德性與幸福之間存在著內在關聯(lián)的因素。
德性是造就社會和諧的內在力量
周：您前面說到，盡管德性是“為己之學”，但它滲透于人類的一切活動領域，它的價值也體現(xiàn)在很多方面。這是不是說，德性也具有一種外在價值？
陳：德性的履行是一種個體的人生實踐。但德性的實現(xiàn)，根本不是孤立的個人活動，而必然涉及到家國天下。德性實踐或提倡是對社會有益的，它能產生巨大的外在價值。但需要注意的是，這里所謂外在價值，絕不是現(xiàn)代人所理解的工具性價值，德性的目的就是德性本身，而決沒有外在地掛搭在德性之外的別的什么東西。從這個意義上說，德性的外在價值其實只是一種方便說法。
周：在當代中國，社會和諧已經(jīng)成為全國上下、社會各界的共同愿景。道德如果作為一種規(guī)則，顯然可以在構建和諧社會的過程中發(fā)揮重要的作用，因為每一個人毫無例外地遵循規(guī)則就意味著一種秩序，意味著社會的公平正義。但是，把德性作為道德的基礎和實質，我們怎么理解它在構建和諧社會中的意義呢？
陳：其實，只要認可規(guī)則對于社會和諧的重要意義，我們就不能否認德性對于社會和諧至少有著的同樣的意義。這是因為，德性的價值本身就包含著規(guī)則，告訴人們哪些是應當做的，哪些是不應當做的。德性是具體的而非抽象的，是個人品格在實事實理中的經(jīng)驗。更進一步說，人們總是處于一定的社會交往中。就社會整體而言，德性始終是一種津梁，它通過道德人格造成一種時勢，凝聚人心，通過感召而使某種高尚行為獲得眾人的響應，從而改變社會成員的共同意識和普遍心態(tài)，最終形成一種良好的風俗。良好的風俗猶如春風化雨，滋潤人心，陶鑄良才，造就社會和諧與秩序。
周：德性造就社會和諧與秩序，實際上也就是德性的內在價值在社會層面上的實現(xiàn)。社會和諧當然包括人際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諧等不同方面，也包括家庭和諧、社區(qū)和諧等不同層次。但無論對于哪一個方面，在哪一個層次上，和諧必須要人們通過自身的內在力量對外在行為進行控制來實現(xiàn)，而這里的內在力量就是德性的力量。
陳：你說得對。在對道德品質的理解上，和諧被古今中外無數(shù)思想家看作德性的重要標志。德性本來就是與和諧相通的。從內在層面看，德性是心靈秩序的看護者和維系者，促使物與心、靈與肉、形與神、理與欲等諸多方面的協(xié)調，使人身有所適，魂有所系，心有所安。從社會層面看，德性的力量在于使人自覺履行社會的責任，協(xié)調個人與社會利益、人與自然的關系，達到身心和諧，人際和諧，群己和諧，天人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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